從一筆字到最近的病後字
【2018年10月30日 星雲大師】
二○○九年的年底,徒眾如常法師為我舉辦了「一筆字」書法展,在世界各地巡迴展覽;二○一八年的九月,我為「好苗子」而寫的萬餘張「病後字」展,在佛光山傳燈樓一樓展出,說起這些因緣,還是拜疾病所賜。
五十多年前,我因過度飢餓,罹患了糖尿病,數十年來,倒也相安無事,只是這些年來糖尿病引起的併發症,使我的視力逐漸減弱,甚至人事物漸漸模糊看不清了。經過美國明尼蘇達州梅約醫院的診斷,說我受了糖尿病的影響,眼底完全鈣化,沒有醫好的可能了。
因為眼睛看不清楚,不能看書,也不能看報紙,那做什麼事好呢?想到一些讀者經常要我簽名,有些朋友、團體也會要我替他們簽署、寫字,「那就寫字吧!」因為我眼睛看不到,只能算好字與字之間的距離有多大的空間,一蘸墨就要一揮而就。如果一筆寫不完,第二筆要下在哪裡,就不知道要從什麼地方開始了。只有憑著心裡的衡量,不管要寫的這句話有多少個字,都要一筆完成,才能達到目標,所以叫「一筆字」。
回想最初寫書法的因緣,可回溯到六十多年前,我住在宜蘭雷音寺,每年一次的「佛七法會」,總覺得沒有粉刷的殿堂太過簡陋,又沒經費裝修,所以我就購買最便宜的「招貼紙」,寫一些鼓勵人念佛的標語貼在牆壁上,稍微美化一下佛堂,大概每次都要寫到一百張左右。那時找不到書法家來寫字,只有自己動筆,字貼在牆上時,連自己都不敢去看。就這樣,我在宜蘭連續住了二十六年,每年的「佛七法會」,都要寫個百來張的標語。
一九八○年代,我在台北民權東路普門寺弘法,寺裡正舉行「梁皇寶懺」法會。我看到徒眾桌子上有毛筆、墨水、硯台,就順手在白紙上寫字,有一位信徒走近我身旁,悄悄地遞給我一個紅包。打開一看,赫然是十萬塊新台幣。
「不應該有這麼多吧!」我一向不大願意接受信徒給予的紅包,便趕緊找人把他叫回來要退還給他,他怎麼樣都不肯接受。我順手拿起手邊剛寫好的「信解行證」,說:「那好吧!這張紙送給你。」我想,應該要有個禮尚往來才是。
沒想到,拿到這一張紙的信徒,在佛堂裡跟人炫耀,說我剛才送給他字。佛殿約有四百人參加拜懺,聽聞此事,也想要求我送他們幾個字。這信徒就說:「我是出十萬塊供養才有這張字的。」信徒們基於信仰,平常對我除了聽法以外,不容易建立關係,紛紛藉此機會要求:「我們也要出十萬元,請大師送一張字。」
因為信徒的盛情不好拒絕,兩天下來,也收了好幾千萬。我從小在寺院裡長大,沒有用錢的習慣,忽然有了這麼多錢,怎麼辦才好呢?那時,美國洛杉磯正準備要籌建西來大學,我將慈莊法師找來,說:「這些錢夠你去籌備了。」不管字好與不好,這是我第一次感覺到,我可以藉由寫字的因緣,寫出一個西來大學來,就鼓勵了我對寫字的信心。
之後,國際佛光會成立,他們常常在各地舉行義賣會、籌款餐會,都來跟我要求一兩張字跟他們結緣。甚至於社會上的慈善義賣,也要我替他寫字。我自覺自己的字實在寫得不好,可是想到為善不能落於人後,大家既然不嫌棄,只得硬起頭皮用心來寫。所以我經常對人說,你們不要看我的字,但可以看我的心,因為我心裡還有一點慈悲心,可以給你們看。
二○○五年四月的時候,徒眾如常法師瞞著我在馬來西亞國家畫廊籌辦了一次「覺有情」墨跡展。等到準備好了,他才要我到馬來西亞剪綵。我當時真是嚇了一跳,我的字怎麼可以進到馬來西亞的國家畫廊展出呢?這不是丟人獻醜嗎?不過,想到弟子們的用心,也不能不給他捧場,只有欣然前往。
從那一次開始,先後陸續在美國柏克萊大學、西來大學,大陸湖南省博物館、重慶三峽博物館、南京博物院、揚州雙博館、香港中央圖書館、香港大學,以及澳洲、紐西蘭北島、紐西蘭南島和台灣各地等國家地區,展出不只數十場之多。其中,在西來大學的展覽最讓我感到不可思議,當年在「現前一片西來意」的因緣下寫字送人,所募得款項創辦的大學,二十年後,已成為美國第一所由中國人創辦並獲得 「WASC」(美國西區大學聯盟)認證的大學。
其實,每一次看到我的字到哪裡展出,都像作夢似的,不太肯相信真的有這麼一回事。我的字,承蒙眾人不嫌棄,而能登大雅之堂,如果要說有什麼價值,只能說是出家幾十年來,憑藉一份與人結緣、給人歡喜的心罷了。
為此,徒弟也跟我說:「師父,您寫了那麼多的『一筆字』,何不義賣這些字,作為公益信託基金的經費來源,也讓這個公益信託基金舉辦的相關『三好運動』,可以年年辦下去。」所以在二○○八年,徒眾就幫忙成立了「公益信託星雲大師教育基金」。
兩年前,我歷經腦部開刀,為了幫助優秀的貧困青年學子,在休養期間,我仍然勉力以書法與人結緣,將一筆字收入做為這些「好苗子」的助學,期許更多的有緣人一同發心參與「好苗子」計畫。
九月,這些超過萬餘張的病後字,已在佛光山傳燈樓一樓陸續展出。未來,希望這「病後字」的緣分,可以為「好苗子」增加善款,為社會的公益服務永續經營,為所有捐獻的人祈福,希望信徒把我的一瓣心香帶回家,那就是我虔誠的祝禱,祝福大家年年如意吉祥。